[NextPage關于咱家我這一方的來歷1] 關于咱家我這一方的來歷 有一天夜里,看見這樣一個畫面:夕陽下,一座大型火車站的道口,很多列車在編組,在進站,層層疊疊壓在一起,像有人在拉巨大的手風琴。 你從暗綠色的一節車廂露出身子,跳下路基,圓圓的笑臉,戴著嵌有藍琺瑯圓帽徽的無檐帽,穿著沉重長大的俄式黃呢子軍大衣,帽檐和雙肩披著一層光芒,是一個遠方歸來休假的女兵,滿心歡喜,迫不及待。這是你出生的那一刻,你在宇宙洪流中,受到我們的邀請,欣然下車,來到人間,我們這個家,投在我們懷中。每個瞬間都是一幅畫,美好的,死亡那一刻也是如此。 你是從畫上下來的,我們都是,我們為人之前都是在畫中。永恒是一幅無涯的壁畫,我們是其中的一抹顏色。 這之后也要回到畫中,所以不要怕死,那就像把降落的鏡頭倒放。 向天上飛去是不疼的,因為你不會撞在一個結實的平面上,是一個沒有落點和終點的過程,不結束。是融在里面,像黃油抹在一片烤熱的面包上。到你想找自己,已經滲透開來,在燦爛之中。你就是燦爛,如果燦爛有眼睛的話。你會看到自己的出生,看到一切,因為這一切原封不動一五一十擺在你眼前。 你會忘了人間的愛恨情仇,因為你已經不是人,無法再動哪怕一下人的感情。 失去感情怎么再記住這一切?在永恒中,人生沒有長度,因為永恒沒有時間,都在一起,不分你我,不像人可以留意,有屬于自己的回憶。 那就是善,泰然的,不針對任何東西,又包羅萬象,因而壯美,可叫世界。也可叫我,我們,反正一樣。 我們都是上帝,人這一生,是我們精神分裂時的一個浮想。 人生的意義止于人生,你不要悲切,有不做夢的,沒有夢不醒的,你要這么看。 我是你叫爺爺奶奶的那一男一女帶進夢里的,和你一樣,也是別無選擇。 我來的時候是步行,沿著一條大江走了很久,也是在夕陽中。 波濤洶涌的大江高出地面,懸浮列車一樣閃著光從我頭頂無聲輕快地掠過。遠處的平原是黑暗的,有大塊雨云在上面飛播。雨點是閃亮的,移動的,集中射向一塊塊地方,竟然像探照燈把一片片湖泊、房子和曠野照亮。中間一度我在水里,那樣厚而有彈性的江,伸出很多張臉和撅起來的嘴撞到我皮膚上,在水下也不需要氧氣。那時我想,我是淹不死的。 我們生在中國,就是中國人,不必多說。 中國是最早有人的地方,北京這一帶就有猿人坐地演化。 最早都是人不人鬼不鬼,披頭散發坐在樹梢上,喝西北風,一年四季吃水果。忽然雷劈下來,大樹一棵接一棵燒起來,像盛大的火炬接力賽。大火過后頭上全是天空了,那敞亮,那浩蕩,真叫猿猴崩潰,像咱們現在被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只得蹲在草稞子里,鬼鬼祟祟地行走,一步一望,脖子短的,羅圈腿太嚴重的,撞進大野獸設下的局,對這個世界的最后印象就是一張血盆大口。腰長的逃進山洞,重新考慮自己的未來。那實在是一個毫無希望的局面,相當于一聲令下咱們都要回到樹上或海里生活。根本不是有決心有毅力就能做到的,要從進化做起,重新把自己變一個樣子,要調整骨骼,改變比例,換牙,換人生觀,從一個吊環冠軍有水果吃的飛賊變成一個寬肩膀全世界走路最慢的拐子。相信整整一代猿人思想都轉不過彎來,都是在生活貧困和絕望中悲憤去世。也不止一代了,幾十萬年都是這個情況,身體條件不好,一生下來就是食物鏈中比較靠前那種。幾十萬年啊,人類作為大野獸菜譜上的一種食物,像今天的豬羊和果子貍,存在著。誰要在那時候被生下來,真是倒血霉了,多少代的猿人精英還沒來得及發展就被吃掉了,或者自殺了——那時如果有人想對這個世界進行思考只能是狂奔出去縱身跳崖或者跳河。 幾十萬年啊,人類作為大野獸菜譜上的一種食物,像今天的豬羊和果子貍,存在著。 再困難也要活下去,像今天依然能看到那樣,最愚昧的人活得最好,是一批傻子支撐著人類,或者用阿諛人民的人愛說的話——是人類的脊梁。 那時候哪有正經吃的,說是打獵,其實是撿剩飯,冒死跟在真正的獵人劍齒虎后面,人家吃完,揀些骨頭回家,敲骨吸髓,永遠是半饑半飽,哪里談得上營養和健康發育。 冬天天冷,大雪封山,一出門就是一溜腳印,跟蹤別人經常被人家反跟蹤,搞不好就被人家抄了窩子堵著山洞像守著冰箱一樣樣吃。 那時的荒野就像油田,到處火炬,那是下雨雷劈著了野火的樹,很好看。 有手勤的,掰下一枝舉著回山洞,攏在洞里,既暖了身子又照了亮,砸不爛啃不開的蹄頭獸腦也烤焦了,有烤雜拌的香氣。 也不用一晚上一晚上不敢合眼守著動靜,劍齒虎聞著味兒摸來了,瞅一眼又走了。洞里這幫就罵:操!你也知道怕呀。 這之后人類才有完整睡眠,睡眠好,大腦緊張才緩解下來,才有夢,有夜生活,悠閑、翻來覆去最終導致面對面的性生活,產生纏綿和美好的感受,有質量的性交導致出生率的上升和有嬰兒質量的上升,從生理上保證了領袖人才和理論家的出現。 再出來人多勢眾,舉著火把,大家臉上露出了微笑,重新有了冠軍的感覺。理論家審時度勢,指出:不要再跟著人家后面跑了,沒看到它們看到我們都跑嗎,我們來給飛禽走獸組織一場賽跑,金牌是活下去,跑不快的懲罰是都變成烤肉。理論家說完,點燃了腳下荒草,同志們一字排開,放火燒山。 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場面呢,整個山岡、平原都變成烤爐和煎鍋,野獸跑著跑著就熟了,油汪汪地躺下,外焦里嫩;鳥飛飛著就慢了,就熟了,外焦里嫩;天空中成千上萬只鳥筆直地掉下來,像射肉箭,下肉雹子,山頭上猿人們歡聲雷動。 |